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又到过年—曾宪良(散文)

又到过年

曾宪良

 

把我们的影子,

腌点盐,风干,

老来下酒。……

雪落下来,缠绵无声,濡湿了石板路,还有黛瓦和粉墙的对比度。那是记忆中的一座古旧的四合院,周围有竹林相抱,静静地卧于村中一个并不打眼的山脚。一代一代地繁衍,人丁兴旺,一天到晚都充溢着几代人或稚嫩或昂扬或浑厚或深沉的声响。雪花轻舞飞扬,用曼妙的舞姿把门前的衰草和天井缝罅漫上的青苔,一点—点叠加涂抹,直到把整个四合院绘成一幅简笔画,春节便到了。节日的四合院显得祥和而喜庆,大年初一,我便与村里的孩子们结伴来到院外嘻戏,主人把我们招呼进去,每人分点糖果。那是一个物质匮乏的时代,一年的等候,就是主人新年这一次慷慨的馈赠。那时,总是企盼早一点过年,但这个企盼的过程总是那么漫长,好像一盏秦时的灯,要擎到汉时才能真实点亮。平常村里的人都爱到四合院说说话,沾点旺气回去,新春时节往来的人更多。宅院的欢笑,和睦协调的气息,让人觉得这里盛满了寻常人家生活的全部内容。

十年、二十年过去,宅院明显萧条空旷了,年轻人都已走远,去追求他们的梦。外边世界要比老宅广大得多,他们的才情可以淋漓尽致的发挥。每当年关将近,他们也还会像候鸟般返回,使老宅重新焕发生机。新春末了,他们又将远行,继续新的征程,老宅又一度归于岑寂。越往后,他们返回的次数越少,一次又一次难以聚齐,不是少了这个就是少了那个,年年岁岁花相似,岁岁年年人不同,而老宅也有不少地方颓了倾了。

前尘梦影交迭,旧时月色重来。每年岁末我都会尽量回到乡下去过年,去看看那座古旧的四合院,重温儿时糖果的滋味。生活中,很多味道是以后再也无法去品偿的。有时我很可怜现在的孩子,他们怕是永远也无法体会到我们当初的年味了。

前些年,四合院被拆了,说是有一条高速公路从那里经过。拆房当天,本想去看看的,后来还是没有去,我想让儿时与四合院有关的那些春节,与春节有关的那些细枝末节,在头脑中保存得更完整,更鲜活一些。

 

 

一个年头就如一本书,在经过春风、夏雨、秋霜、冬雪的重叠,终于在年尾的最后几日结束了文字的蔓延。忙碌到头的农耕人家,进入冬日便慵懒起来,和之前分秒抢种抢收的紧张相比,此时慷慨地浪费时光了。挨着背风面阳的老墙根坐下,眯着眼睛把已经松懈下来的身体沐浴在阳光里。时日进人十二月二十以后,他们又开始忙碌起来,忙着置办年货。当然,这种忙碌是喜庆的、轻松愉悦的。

扫尘。贴春联。贴年画。挂灯笼。烧香。洒酒。祭菜。拜祖先。年夜饭。守岁。压岁钱。放鞭炮。舞龙。唱土地……

从初一至十五,家家户户走亲串友,互相道喜问好,唇齿开合中带着舒适的滋润。在乡村不会有太复杂的人际关系,即使平素有些瓜葛的人,在路上不期相遇,也会客气地说上一句新春祝语,已无旧日艾怨。其诚意简单而明了,不比城里,那么多人在街市上冲着手机叫嚷或发一条用一毛钱买来的短信,它的上空充满了由人声和手机声组成的声浪,人像声浪中的泳者,污浊没过头顶,看不到宁静的岸。

在远离家乡的城市,不再奔跑,开始庸常的生活。在城市过了几个年,总觉得乡下与城市的春节,就像乡下和城市的孩子,一个乡村的孩童在前边引路,一路无语,只是在客人询问时答上一句。读不上热情也不显出怯意,这种朴实得到了外乡人的好感。而城市里的孩童,经常派出去充当迎接客人的天使,伶牙俐齿地说着套话,好像在戏台上表演一样,却把自已很珍贵的童趣、稚气,不经意间蜕掉了。一个人在她的孩童时期,看多了矫揉造作的表演和放纵张扬的渲染,不知不觉就收不住了。

 

 

推开窗户,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大雪,纷纷扬扬,满街铺上了薄薄的一层,很多年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雪了。如今年味不浓,也许跟缺少一场大雪有关。如此,即将来临的新春是很值得期待的。

雪花着陆的瞬间应该是发出了声响的,只是我们听不太真切。正是听不真切,许多带着灵性的传达以虚幻、玄妙注入在微弱的撞击中。就像在人的声调越来越高昂的进化中,那些藏身于瓦砾石缝、田畴篱角的小生物,它们随着季节到来又一次的啁啾、呢喃,依旧是委曲婉转,让我们感到这个生存的自然环境仍然可爱。

据说春节的历史很悠久,起源于殷商时期年头岁尾的祭神祭祖活动。纷扬的雪花从殷商的天空降下来,有几片雪花从窗口飞入书房,落在线装的古书上,落入砚池里,有如潮气敷衍开来,便想坐下,摊开有着回龙纹的信笺,给远在他乡的朋友,枕腕写几封新春的贺信。

雪,接着下了几天,每天都静静地坐在打开的窗户下,展纸、濡墨。雪花偶尔落在还未干透的墨迹上,留下一些细小的墨晕,这些婉曲的晕化之痕随着雪花飞舞的节奏,有一种璎珞相接的活跃。按老式的折法三叠,轻轻推人自制的竖式信封里。可以想到,在以后一路逶迤的邮路里,墨香在这个扁平的空间里氤氲舒展,待它放在朋友的掌中,在新年钟声敲响的那一刻用剪刀启开一条小缝,这一缕带着雪痕的墨香,会是如此迫不及待地涌出——祝福有如城市上空的礼花,灿然开放。

离过年只剩几天了。这个城市只有那条用青石板铺就的老街巷,对过年这个古老节日的传统习俗做着最后的坚守,从街头到街尾,漂浮着豆腐,腊肉、油烟的气味,还有略带米酒味的暗香。它们混合在细碎柔软的语丝里,落入雪地,濡染着游子回家过年的脚步。